电商出海热潮中，有人赚得盆满钵满，有人却绊倒在迈出去的第一步。
2023年8月，出于对电商出海的兴趣，杜峰在抖音平台上以299元购买了“交个朋友海外电商学苑”（该账号现已注销）旗下的“TikTok出海启航营”课程（下称“启航课”），这门课程的宣传海报上标注着“名誉校长”为罗永浩，杜峰选择为这门课程买单的原因之一正是出于对罗永浩的信任。
彼时，杜峰缴纳学费的公司主体为北京交个朋友出海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北京交个朋友”），现已更名为“北京百瑞出海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北京百瑞”），控股股东为杭州交个朋友教育科技有限公司（下称“杭州交个朋友”）。天眼查APP显示，上市公司交个朋友控股（01450.HK）的董事长李钧、执行董事李亮，均为杭州交个朋友持股20%以上的股东。
杜峰回忆，老师在启航课的教学过程中，会“引导”学员进一步报名价格8800元~10800元的“美区出海掘金课”（下称“进阶课”）。报名进阶课后，学员只需完成视频剪辑，在TikTok发布、挂上商品链接等操作，就能获得佣金。
杜峰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在进阶课上，会有老师进行“手把手教学”，为想做电商出海却没有渠道的学员提供“货源+物流”的托管模式。根据课程文档、开课通知等资料，交个朋友海外电商学苑方面承诺，在进阶课提供“超长陪跑、2个5000粉的美区账号、交个朋友甄选货盘、提供视频素材、到手佣金20%+、解决跨美区回款问题、每月两次结算”等服务。
图源：图虫创意
低门槛“上车”、头部机构出品、罗永浩背书……杜峰被种种条件所吸引，决定报进阶课。
2023年9月，课程开启约一个月时，部分学员遭遇账号被反复封禁、任课老师离职、退费等难等问题。此后，由于北京交个朋友公司原地解散，员工纷纷离职，北京的注册办公场地也人去楼空，部分学员退费无果。
今年9月，交个朋友电商学苑的店铺重新上架了多个出海课程，新的电商出海课项目随之重启。
目前，时代周报记者独家获悉，交个朋友电商学苑已提供退费方案，此前课程里有退费需求的学员正陆续填写信息。
打着“名誉校长”罗永浩的旗号
尽管渐渐淡出直播行业，但罗永浩在直播间的“存在感”依旧不小。
10月28日上午，时代周报记者打开某电商平台，以“交个朋友”为关键词搜索，出现数十个账号，前三个为“交个朋友电商学苑”“交个朋友商家学苑”“交个朋友TikTok学苑”，三个账号同时在直播。点进直播间就会发现，主播都在售卖电商课程，直播间下方都出现了罗永浩的小幅肖像，头像下方写着“名誉校长，为你保障”。
此外，时代周报记者还注意到，交个朋友电商学苑的店铺上架了多款电商出海课程，价位数百元到数万元不等。其中，部分学费万元以上的课程宣传中出现了罗永浩的大幅海报。
课程和直播间内的宣传内容 图源：交个朋友矩阵直播间及店铺截图
“奔着罗永浩的名气报名的”，一名交个朋友海外电商学苑学员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
此前，时代周报记者以消费者的身份咨询一套19800元的电商出海课程中罗永浩与交个朋友电商学苑的关系时，店铺客服表示：“我们是同一个公司、罗永浩是交个朋友的名誉校长”。不过，对方也明确承认，罗永浩只是挂名，课程设计、授课与他毫无关系。
交个朋友电商学苑相关负责人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罗永浩老师本人没有参与此课程研发及制作，但他是交个朋友电商学苑的荣誉校长和品牌监督人。罗老师看到了该公司业务在关停并转的相关客诉，他也一直敦促我们完成学员的退费和员工的离职补偿工作。”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报名，学员们的目的是通过学习相关课程在电商出海中赚到钱。但售价不菲的进阶课，到底值不值？
据董成、薇薇等学员提供的课程资料显示，进阶课主要由5部分组成：1、两个TikTok美区基础账号（粉丝数为5000）；2、选品的视频切片素材；3、交个朋友的精品货盘；4、两台苹果二手手机；5、4节直播课，包含视频剪辑、选品、卖品等运营指导。
此外，带货佣金为20%-24%，每个月15日、30日可以申请回款。
课程通知信息、课程文档 图源：受访者提供
有学员向时代周报记者提供的社群通知资料显示，在课堂上，陪跑老师曾如此介绍商业运作方式：“海外电商运营需要运营、供货站点、货盘、平台账号等，如果没有渠道，或者不懂选品，交个朋友的课程可以提供相应服务，比如不懂仓储发货，交个朋友有海外仓库可以提供”。
据杜峰回忆，老师们还介绍了很多爆款销量的成功案例，比如莫桑比钻、指尖螺旋玩具等，充分展示海外市场“好赚钱”。
进阶课程开始后，老师为学员提供海外账号和商品视频剪辑素材，要求学员大量剪辑视频、去水印、查重、分发视频，且每天发3-6条视频，老师会进行检查。
运营半个月后，部分学员面临起号难、被限流、收款账号被封禁、小黄车不能挂商品链接等问题。还有学员还发现，交个朋友海外电商学苑提供的视频素材高度重复，导致发布后被限流。
薇薇在黑猫投诉平台上申诉退费时写道：“试想一下，除了我们821期(7群)有几十号人，还有其它期的学员，这么多人一天发布多条相似视频，这种情况怎么可能不被平台检测到有问题？”
当杜峰等学员向陪跑老师反馈素材重复、账号封禁等问题后，老师称是政策原因且海外机构风控严格，承诺会给每个人提供一套单独的素材内容，并承诺后续会补开新的电商账号。
学员账号遭到封禁的通知，图源：受访者提供
但董成对“单独的素材内容”并不认同。他说：“我们和群里的学员私下核对，每个人单独收到的素材还是一样的。”
针对上述课程质量问题，交个朋友电商学苑相关负责人对时代周报记者回应道:“我们非常重视学员的反馈和学习体验，公司会提供丰富多样的视频素材内容和形式给学员进行选择，期间我们的课程教练辅助学员进行实操，进行优质内容二创。对于同质化内容导致封禁账号的，只能通过指导学员运营差异化内容进行调整，没有其它的解决方式。同时，因为平台政策变化导致账号变化等不可抗力因素，超出我们作为教育培训机构的能力范围。我们深知课程质量对学员的重要性，一直全力以赴解决上述问题。”
近万元课程却无合同
账号频频出问题，部分学员开始要求退费。
杜峰尝试在交个朋友的矩阵号直播间里反馈，主播说“没事，你给我反馈”。此后杜峰发现，没有任何人跟他联系，TokenPocket官网他还被拉黑禁言了。
“外界可能以为我得到反馈不说话了，实际上是我不能说话。”杜峰感到郁闷。
董成向时代周报记者透露，2023年9月，部分学员与北京交个朋友出海科技有限公司进行了一次协商退费，首次协商方案为退全额学费的30%。董成等学员并不满意，没有同意这一退费比例。随后，部分学员继续追问老师进行协商，最终达成全额费用退费70%的方案。
但还有一部分学员最终未收到退费。薇薇向时代周报记者提供的微信沟通记录显示，当学员追问前述的直播课程、账号封禁等问题如何解决以及申请退费时，老师却回复：“因业务调整取消课程上线，90天存在过度承诺，已经对相关前端销售进行处理。”
2023年10月13日，微微在黑猫投诉平台提交课程问题申诉退费后，账号“交个朋友小助手”回应：“您所咨询的电商学苑业务是由独立的公司和团队负责，我们已经协助您做了传达。电商学苑为期45天的交付服务周期已经截止，同时退费通道已关闭，如有其他疑问可联系交付老师，由交付老师负责解答您的困惑。”
但一名前员工告诉时代周报记者，2023年9月15日，北京交个朋友的项目团队已经原地解散。
交个朋友小助手在黑猫投诉的回应截图 图源：受访者提供
退费问题沟通未果后，不少学员想通过法律途径解决。但有学员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多数学员并未签署课程的详细合同。
学员杨力透露：“我是在交个朋友北京公司现场见到营销经理后报名，缴费7800元，既没签合同也没有发票。我当时问合同，他们说交个朋友马上要搬地址了，后面会补签，但一直没给，后来营销经理也联系不上了。”
对于课程周期和退费问题，交个朋友电商学苑相关负责人回应时代周报记者称，对课程交付周期，公司有明确交付规定。所有课程如学员未行课，可随时提出全额退费，在上课第一天的前半天时间内，如对课程不满意可申请全额退费，在此后的时间段，按照实际的上课时长进行比例退费，在课程结束之日起，不再产生退费。45 天退费时限并不存在。
交个朋友电商学苑相关负责人进一步补充道：“针对出海电商学苑业务审查过程中，发现部分学员确实存在承诺陪跑90天、合同未签署的情况，这也是我们选择关停该公司的原因之一。但是在审查过程中针对未交付和未完成交付的学员，无论承诺陪跑期的长短，我们进行了全额退款。同时对于陪跑90天调整成45天的安排，也都对学员进行了告知并征得同意。对于公司本身进行了关停和业务战略调整。”
当时代周报记者进一步询问证明材料时，交个朋友电商学苑方面回应称，由于此前公司关停，暂时无法提供当时的学员签名及盖章合同、课程调整通知、征得学员同意等相关材料。
4129条投诉指向电商培训乱象
事实上，在出海热潮下，不少机构均入局电商课程。时代周报记者在各大电商平台搜索“电商出海”，会出现各式各样的出海课程，价格数千元到万元不等，营销内容包含“营收千万”“出海赚钱”“考证”等字样。
时代周报记者注意到，在某平台售卖交个朋友电商出海课程的商家中，一名商家的营业资质是营业执照和“小学英语教师”资格证。
售卖电商出海课商家的资质 图源：商家店铺截图
北京威诺律师事务所合伙人韩少博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目前关于电商培训资质并无明确准入门槛，只需要营业执照的经营范围包含咨询、培训类型即可，部分地区可能需要取得教育部门或相关机构颁发的培训许可证。电商培训属于诈骗案件高发领域，可能出现以空壳公司收费，收款方实际无法提供课程服务或服务未达到承诺效果的情况。
10月29日，时代周报记者以“电商课”为关键词在黑猫投诉进行搜索，一共显示4129条投诉，其中多条投诉提到“无效陪跑”“虚假宣传”等。
关于电商课的黑猫投诉记录 图源：黑猫投诉平台截图
在社交媒体上，一篇《陪跑课程千万别报！》的文章引起关注。据这名学员记录的电商陪跑课过程，刚开始账号播放量不错，随手发视频都有500~1000的播放量。可是，一旦老师给账号增加1000名粉丝后，播放量就变成0，也无法有效卖货。老师建议弃号重开，该学员反复开了三次还是遇到相同的问题。这名学员意识到，光是账号起量就陷入“死胡同”。
对于消费者权益保障问题，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北京大学电子商务法研究中心主任薛军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电商培训通常不需要资质，但如果不具备课程承诺交付能力，可追究商家违约责任，如果涉嫌犯罪或涉案金额大可报案。根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44条第二款》，消费者在网络购物中遇到合法权益受损时可?直接向销售者、服务者索赔，若网络交易平台无法提供服务者的有效联系方式、地址等，消费者也可以向网络交易平台提供者要求赔偿。
韩少博认为，目前来看，各类电商产品监督严格，但电商培训确实存在规范不明确或监管疏漏的问题。这也导致课程售卖会出现无合同签订的不规范情况，仅凭口头承诺，维权更为困难。课程未上完或未达成承诺，均属于可退费情形。退费金额无明确法律规定，通常由法官根据情况裁量合理数额。
目前，已有平台针对乱象展开整治。
以视频号为例。视频号在相关规定中提到，如果在交易过程中，用户认为商家未能履行约定、与商家产生分歧，可以申请平台客服介入处理。此外，平台还会不定期开展专项治理，对违规的运营、变现、创业等课程，以及主播无相关从业资质、课程售后处理差、部分课程“高额返佣”等行为进行打击处罚，并在官网、官方公众号等渠道公布治理情况。平台处罚措施包括不限于：封禁视频号橱窗功能、暂停使用直播能力、永久封禁等。
抖音电商规则中提到，平台对存在服务风险的商家按问题严重程度和影响面采取不同治理措施，包括但不限于：预警、警告、考试、赔付消费者、扣除一般违规积分、扣除严重违规积分、限制订单、停业整顿等。
对于账号资质、消费者权益保障、平台监管等问题，时代周报记者向交个朋友电商学苑入驻的平台抖音、视频号、小红书等平台发送采访函，截至发稿，未获回应。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杜峰、薇薇、董成、杨力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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