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北京功德林监狱。
一间有些昏暗的监舍里,一位容貌俏丽的女子望着窗外的细雨发呆。
她贪婪地深吸了一口夹杂着室外草木芬芳的空气,仰望遥不可及的蔚蓝天空,目光久久不愿挪开。
耳畔一个深情款款的男声似乎在回荡,那是她在曾经多年的魔窟生涯中顽强支撑的支柱:
“你关心我一时,我关心你一世。”
哪怕此时背负莫名的冤屈而身陷囹圄,她仍旧满怀信心地期待着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他会如天神般出现,拯救她的人生和爱情。
两年牢狱之灾终于艰难地熬过去,那个他却始终没有出现。
窗外一帘幽梦,徒化珠泪千行!
她就是有“民族之妻”之称的红色间谍关露。
关露
“春天里来百花香,朗里格朗里格朗,和暖的太阳在天空照,照到了我的破衣裳,朗里格朗里格朗……”
1937年经典电影《十字街头》的主题曲《春天里》成为一代经典,歌词就是关露所作。
《十字街头》剧照
在成为红色间谍之前,关露曾是与张爱玲、丁玲等人齐名的一代才女。
而她的悲剧人生在她的不幸童年似已埋下了伏笔。
关露原名胡寿楣,1907年出生于山西右玉县一个没落的官僚家庭。
关露的母亲徐绣枫是被抵赌债嫁给了她的父亲胡元陔,婚后徐绣枫生下了两个女儿,分别取名胡寿楣和胡绣枫。胡寿楣长大后自己改名为关露。
关露七岁时,父亲因病去世。坚强的母亲接过了养育两个女儿的重任。
她经常教育两个女儿:“一个女人如果什么都不懂,就只能靠男人吃饭,便没有自由。要独立和自由,就得有知识,要有知识就得念书”。
不幸的是,关露15岁那年,母亲也去世了。外婆和姨妈将姐妹俩接到南京,她们寻思给关露找个好婆家,让她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可要强的关露一心想追寻属于自己的独立和自由,她带着妹妹来到上海,投靠了一个朋友的姐夫刘道衡。
刘道衡
刘道衡是一位中共党员,为人热情侠义。他很同情姐妹俩的遭遇,主动资助她们上学。
姐妹俩都很争气,1928年,关露考入了南京中央大学中文系,妹妹胡绣枫则考入上海法政大学。
一天,独自在校园散步的关露耳畔响起一个动听的男声:
“你是新来的吗?”
关露一回头,一个英俊儒雅的男生正微笑地看着她。
“是的,我是刚入学的新生。”
回答时,关露的脸上莫名地飞起两朵红云,心跳竟然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男生大方地自我介绍道,他叫林汉卿,是哲学系的大二学生。
爱情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席卷了关露的少女之心。央大的红墙灰瓦下,碧柳翠柏间,到处留下了她和林汉卿甜蜜徜徉的双影。
两人单纯地勾画着未来的蓝图:共同努力,一起出国留学,然后组建幸福的家庭。
美好的爱情和温馨的家庭是从小坎坷的关露做梦都想要的,也是她认为林汉卿能给她的。
在爱情的滋养下,关露的文学天赋也产生了灵感的大迸发。
1930年,她发表了一篇名为《余君》的随笔,从此在文坛崭露头角。
两人的爱情也按步就班地朝着他们的理想接近:林汉卿顺利获得留学欧洲的名额,关露也将在半年后与男友会合,双宿双栖。
此时一次事件的意外出现,却彻底改变了他俩的人生。
一天夜晚,浓情蜜意的两人难舍难分,回到女生宿舍时大门已关,林汉卿就帮关露翻墙而入。
次日,女生辅导员李玛利严厉地批评了关露。还扬言如果再违反学校纪律,将开除关露的学籍。
李玛利一贯压制学生的自由,大家敢怒不敢言。本有些害怕的关露在林汉卿的鼓励下勇敢地与她斗争。在学生的集体压力下,校方只得撤掉了李玛利。
但校方的报复接踵而至,1931年下学期伊始,校方突然勒令关露退学,理由是查出关露的中学文凭是假的。
当年关露报考央大时,由于没有中学毕业证,只得找朋友弄到一张伪造的,但她的确是凭借真实而优异的成绩考入央大的。
关露无奈地带着遗憾离开了承载着她青春梦想的央大校园。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曾经在她面前山盟海誓的林汉卿,去了比利时留学后居然杳无音讯了。
再听到他的消息时,他已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原来生性多情的林汉卿留学期间卷入了一场三角恋爱,竟然为情自杀了。
关露的第一段爱情,就落得个惨烈心痛得意难平。
关露拼命地用文学追求来冲淡爱情的失意,写了《故乡,我不能让你沦亡》等作品,加入左联并结识了丁玲等一批左联作家。
她的思想更加进步,1932年,在上海妇女抗日宣传部部长张佩兰的介绍下,关露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在一次上海各界反日救国联合会上,一位年轻人激情澎湃的演讲极富感染力。
台下的关露被深深打动,跟着与会的群众振臂高呼:“誓死不当亡国奴!把日本帝国主义赶出中国去!”
她后来在妹妹家中又见到了这位叫沈志远的热血青年。他1925年参加中国共产党,之后被派往苏联学习。
他在苏联曾有过一场失败的爱情,生下的两个儿子也在苏联。
沈志远
共同的革命理想让关露和沈志远走到了一起,她又一次燃起了对爱情的希冀。
婚后的短暂甜蜜过后,沈志远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慢慢显露出来。
他希望关露安心呆在家中做一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
而此时的关露正以一颗赤诚之心在白色恐怖中满腔热情地投身于革命工作,两人为此产生了严重的分岐和矛盾。
偏偏这时关露发现自己怀孕了,为了不影响工作,她偷偷去堕了胎。夫妻俩因此大吵一场,裂痕日益加深。
在关露第二次堕胎后,两人终于分道扬镳,她一生唯一的一次婚姻就这样惨淡收场。
经历两次失意爱情的关露,怎么也料不到未来人生还会迎来一段绝恋的洗礼。
1937年,tp钱包关露经地下党员武剑西的介绍,认识了王炳南。
王炳南此时刚从德国留学归国,在八路军办事处工作。
两人相谈甚欢,大有知音难觅、相见恨晚之意。
王炳南告诉关露,他将要离开上海,完成上级指派给他的重要任务。他的语气中颇有几分儿女情长:“刚刚相识,又要分别,真的有些舍不得。”
年轻时的王炳南
“不过,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这个儒雅文弱男人的英雄豪气瞬间让关露有些暗里着迷。
关露将一本自己出版不久的诗集《太平洋上的歌声》送给王炳南。
在王炳南的央求下,关露拿出自己身上那支最心爱的墨绿色派克笔,在书的扉页上留下娟秀的字迹:“赶走东洋鬼,打回老家去,建立新中国!”并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关露把那支心爱的笔连带书一同递给了王炳南,他心领神会地接过珍藏。
两人依依惜别后不久,关露收到王炳南的来信。
信中夹着一张照片,心上人英俊潇洒,气宇轩昂。
照片后的一行字更被她视作了一生的誓约:“你关心我一时,我关心你一世!”。
曾经被爱伤透了心,那一刻起,她又重新相信了爱情。
关露多想和心上人在爱河里荡起双桨,可命运的齿轮却开始无情地转动。
1939年,上级给她指派了一项绝密任务:接近并潜伏在汪伪特务头子的身边。
这项任务本是上级指派给关露的妹妹胡绣枫的,可由于胡秀枫在重庆有任务无法脱身,她便向上级推荐了姐姐关露。
李士群原来曾是中共党员,后变节投降汪伪,并亲手缔造了让人闻之色变的“76号魔窟”。
76号魔窟旧照
这是一项极度危险的任务,意味着可能随时会献出生命。
临走之前,上级潘汉年反复叮嘱关露:“以后,如果有人说你是汉奸,千万不要为自己辩护。”
这个痴迷于爱情和文字的女子,为了党的事业,暗自下了独闯龙潭虎穴的决心。
关露以前认识李士群,她便以$APPEND以失业找工作为由主动联系他,费尽心机才取得了对方的信任。
关露和李士群的妻子叶吉卿也是老相识,叶吉卿还嗔怪关露为什么有困难不来找她。
叶吉卿
有了这几层关系,关露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李士群家的常客,陪着官太们打麻将,买衣服,来去自如。
她圆满完成了上级的任务,但在外界眼里,她却由一个有理想有热血的爱国青年堕落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文化汉奸”。
李士群
她无法辩白,也不能辩白。
在离开“76号”前,关露安排了李士群与潘汉年的见面并进行了一次极为秘密的谈话。
关露和潘汉年都没想到这会让两人在后来蒙受不白之冤并受尽牢狱之苦。
抗战胜利后,关露满心憧憬来到苏北新四军根据地,希望能与王炳南重逢并再续前缘。
但迎接关露的却是上级的严审。此时她才得知,自己的组织关系无法证明,为党奋斗多年,连党员身份都不存在了。
她心头涌起莫名的苦涩和悲凉,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她等来了心上人的绝交信。
如此沉重的打击让关露精神崩溃,她被送到精神病院治疗。
虽然后来潘汉年等人为关露提供了证明材料,但王炳南只托人带来一句语气决绝的“请忘了我吧”,让关露心如死灰。
关露也倔强地没去找王炳南,直到1949年,两人有过一次短暂的见面,此时王炳南已与德国妻子结婚。
王炳南和德国妻子
1955年,“潘扬案”事发,关露被关押于功德林监狱,审查两年后才出狱。
1967年7月,厄运再次降临到关露身上,她因潘汉年案件再次入狱,受尽折磨殴打。到了1975年,被扣着“汉奸”帽子的关露才被释放。
在狱中的八年非人岁月,让关露落下一身的病根,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明媚女子了。
就算是在好友和亲人面前也是长期的寡言少语,这也让妹妹胡绣枫为当年要姐姐顶替自己执行任务而痛悔不已。
晚年的关露(左)
只有老友陈慧芝送给她的塑料娃娃能触及关露心中最隐秘的柔软。
这个奇女子一生为了革命事业,牺牲了爱情,也没有孩子,可爱的娃娃成了她最大的慰藉。
她让保姆给娃娃做了小衣服,她天天抱着娃娃,微笑着端详,亲了一遍又一遍,睡觉也抱着不放。
她活着的最后信念,就是为自己和曾经的上级正名。当她顽强地支撑到了1982年被平反时,终于如释重负了。
1982年12月5日,关露支开朋友和保姆,平静地服下安眠药离开了这个世界,享年75岁。
屋外灿烂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她最心爱的塑料娃娃上,旁边是王炳南当年赠给她的照片。
在心上人的赠言旁边,有关露写的两句诗:“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我独痴。”
关露的骨灰安放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当天,北风呼啸,漫天沙尘,风沙中慢慢走来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
他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墨绿色派克钢笔,在签到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王炳南。
然后走到关露遗像前,眼含泪花地凝视良久,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
结语:关露为了革命事业忍辱负重奉献一生,却由于历史原因度过了动荡而凄苦的后半生。痴情的她一生都在梦想和追寻心目中的理想爱情,但爱情最终却成为她顾影自怜的独角戏,只留下历史风中的无尽叹惋。